此间的青椒：8位青年教师的复旦十年
原创 赵芸巧 复旦青年 2021-12-2919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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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学相长，科研突破，职称考评，恋爱成家……从2011到2021，十年过去，《复旦青年》回访首届青年教师教学大赛8位获奖教师，探寻当年的“青椒”们走过了怎样的十年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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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旦青年记者赵芸巧 主笔
复旦青年记者廖鹏宇 孙欣然 麻一州 冯心怡 报道
复旦青年记者卢洁 编辑
2011年，复旦大学举办了第一届青年教师教学大赛。在那场持续了近半年的比赛中，59名青年教师报名参赛，32人入围复赛获奖。当年，《复旦青年》15名记者历时1个月，全程跟踪第二轮赛事，采访了14位获奖的青年教师。
当年获奖名单上的32个名字，后来出现在了新闻联播、B站首页、结婚证上……
教学相长，科研突破，职称考评，恋爱成家……从2011到2021，十年过去，《复旦青年》回访首届青年教师教学大赛8位获奖教师，探寻当年的“青椒”们走过了怎样的十年？
课堂内外
十年前的一个冬日，张晨接到体育教学部主任陈琪打来的电话：“你这次教学比赛，获得了第一名！”这个成绩出乎意料，他愣了半天没回过神。
在首届复旦大学青年教师教学大赛中，老师们被分成文科组、理科组、医科组、公共教学组，分组进行比赛。那时，张晨是课程《健美操》的一名助教，被分在公共教学组，同组第二名是教《思想道德与法律基础》的陈果——当时已是全国知名的“网红”老师。能在这次比赛中获得一等奖，张晨感到意外和不易。
▲张晨
参赛的都是青年教师，面对几乎同样年纪的学生，他们各显神通。
张晨年轻体力好，课上练习健美操，能陪学生从头跳到尾；医学组第一名、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的石虹用玩具娃娃当教具，形象地向学生们说明如何充分腹部暴露、演示触诊手法；航空航天系（原力学与工程科学系）的谢锡麟追求知识的图示化，给学生做微积分连环画，还经常在三小时的阶段性考试中给学生买饮料，十多年来，他都开展暑期课，课程结束后还请同学们聚餐。
当年的一等奖得主、微电子学院的蒋玉龙更为前卫。2011年，WI-FI还没有在中国普及，复旦校园里也鲜有学生使用iPad、笔记本电脑等电子设备。他却从2007年就已经开始制作教学视频，2011年又用办公室里的一部台式机自建了论坛服务器，把教学视频上传到论坛供学生自行下载。要知道，《纽约时报》在2012年才宣布“慕课元年”来临。
2018年，第五届中国慕课大会邀请蒋玉龙做讲座，他在讲座中提到，慕课不仅方便学生复习，还能减少老师的工作量，“比如一些公式的推演，你在黑板上推一遍，擦掉之后再写一遍，这不是浪费吗？”
▲蒋玉龙
老师们和学生的故事从课上延续到课下。
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的王新红是当年医科组的第二名，自2015年起担任过三届克卿书院新生导师。为了和大一学生们谈心，她常专程从枫林校区到邯郸校区。十年前她对学生们说：“我保证，你们有任何想说的，有任何困难需要我帮忙的，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打开。”就这样，她坚持到今天。
在公共教学组排名仅次于张晨和陈果的张颖，今年11月忽然收到了一位多年前教过的学生的感谢短信。这位学生现在在德国进修，还会用到当年张颖在《学术英语》课上教的内容。
单凭教学可能很难获评高职称，但张颖认为，学生的反馈也是一种收获：“不是职称那种，是spiritual的那种。”
石虹有更实际的收获。比赛后，她负责教传染病学的《阿米巴病》章节。阿米巴病是一种少见传染病，在卫生条件较好的上海极少见，石虹在上课前，从未在临床工作中接触过阿米巴病患者。通过备课、授课，她掌握了阿米巴病的理论知识。后来在病房担任主治医生期间，面对一位反复腹泻、入院初步诊断为“炎症性肠病”的住院患者，石虹在他入院后第2天就明确诊断为阿米巴病，使患者得到了及时的治疗。“教学相长，我自己也在成长。”
▲石虹
“教学是良心活”
比赛的奖励，学生的感激，知识的储备……对青年教师来说，教学似乎是一项几近完美的工作，但王新红更愿意叫这份工作“良心活”。
2016年，王新红成为副教授。她在几次申请副教授的时候发现，在考核中，相比学术科研，教学成效所占比重难以量化。在这种背景下，青年教师一方面有很大的科研压力，另一方面又必须保质保量完成教学任务，对学生负责，“所以说教学是良心活”。
▲王新红
当年文科组的第二名卢丽安几乎上过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每个年级、每种类型的课程，在学生中好评不断，但她还是曾被委婉提醒：“教学质量优秀固然好，但是比不上发表论文重要。”她记得自己心里嘀咕着，提醒自己不做争辩。
张颖则拿出自己写论文的时间，帮学生修改英语作文。
张晨最近在撰写“中小学阶段与高校学习期间体育项目的传递性”主题的论文，关于高校教师课余体育锻炼的研究。和他一样头疼的还有武汉某211高校体育学院的青年教师田耘（化名）。据《新华每日电讯》报道，作为刚留校任教的一名“嫩青椒”、《游泳与人体运动健康》课程的老师，他每年至少要完成两篇C刊（CSSCI中国社会科学引文索引）论文的教研任务。
《新华每日电讯》报道发现：中国高校学制设计偏教学，而教师考核重研究，两者的冲突导致“高校重科研轻教学成风”。
不过，关于教学与科研的矛盾——这架偏斜的天平可能正在慢慢调平。
2018年11月，教育部办公厅印发《关于开展清理“唯论文、唯帽子、唯职称、唯学历、唯奖项”（以下简称“五唯”）专项行动的通知》，决定在各有关高校开展“五唯”清理，不简单把论文、专利、承担项目、获奖情况、出国（出境）学习经历等作为限制性条件。
不到一年，国务院又于2020年9月印发《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》，方案中明确“高校青年教师晋升高一级职称，至少须有一年担任辅导员、班主任等学生工作经历”。
为促进师生交流，复旦大学也在努力。卢丽安感受到，现在的校园里，促进师生或同侪彼此沟通的场地多了——一把长椅、一片花园、一个小教室，老师方便随时跟学生坐下来聊天，指导作业或交流学术；本科生学术项目也多了——莙政、望道、曦源等学术项目，能促进老师跟同学们的交流。未来，学校会如何进一步落实“破五唯”的指导思想，卢丽安在期待。
学术，不只有论文
“不应该以老师的论文发表数来概括他在学术与教育的成绩。”卢丽安说。
卢丽安发表论文，数量不多，但有不少作品得奖。“我算是比较老派的那种学者，没有很强的项目导向，编完教材之后就想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文学学术，多开一些文学专题课。这七八年来，又花了很多时间选稿审稿、培育学院的学术辑刊，看着它受到学界肯定，很高兴，也算是对学术的另一种贡献。”
▲卢丽安
石虹和她不谋而合。作为医生，她工作的核心是医疗临床工作，只能用业余时间进行教学，科研还要排在医疗和教学之后。她始终觉得，科研不是为了发文章，而是把在临床中发现的问题放到科研中去研究，努力通过科研去解决临床问题。
比赛后的十年中，论文发表并不是这些青年教师唯一的学术工作。
王新红不仅以第一或通讯作者发表SCI论文10篇，还参编了5本关于《病理生理学》的规划教学，涵盖从国家规划教材到专业核心课程的各类教材。张颖参与了几十本教材的编写，涉及学术英语和新一代大学英语，涵盖大学、高职、中职等层次。
卢丽安的教材编写工作开始得更早。十年前，外国语言文学学院的老前辈、《英汉大词典》的主编人陆谷孙就“点”她一起编一套英语精读的教材和教辅。陆谷孙“点”她是因为：编教材就是坐冷板凳——从十年前到现在，编教科书并不在职称晋升的考核标准中，“但这个活也得有人干，也不是每个人都干得来”。
除了“冷板凳”，有的老师正努力地把学术知识带到公众面前。
在2020年，沈逸担任了观察者网《逸语道破》系列节目的主讲人，在B站发布了第一部视频《大家好，我是沈逸！准备好接受压缩饼干了吗？》。“压缩饼干”指的是他在网络上输出的、简短的学术观点。他在自己先前写的时事分析文章中挑选部分内容，在视频中和网友分享，当年即获评“Bilibili2020百大UP主”。
网友们在B站上催更沈逸，调侃他的身材和语速，对于这些“缺点”，沈逸表示：“会继续保持的。”他明白在B站上和网友们聊天，跟上课是两回事：“打个比方，我是来这儿听你聊一些好玩的话题的，诶，怎么冲我上课呢？”为了使网络视频效果更好，他在B站视频中比课堂上更随性。
他不为视频专门写讲稿，也不负责剪辑，主要时间还是放在校内的科研和教学。2006年到2015年，沈逸专注研究网络安全领域——尽管在2013年斯诺登事件之前，这一领域“几乎无人问津”。他不因冷门动摇，“反正我感兴趣，我就要研究，这就是做学术的魅力”。
▲沈逸
“这就是生活”
对谢锡麟来说，生活和工作之间没有界限，“完全融合”。
过去十年，谢锡麟和家人去旅游，海滩边、游轮上、餐桌上，人家在观景、说笑，他在推演公式。平时带孩子出门，孩子去画画，他就在旁边找家咖啡店，边喝咖啡边推公式备课。他喜欢数学家谷超豪和Kolmogorov。复旦大学原副校长谷超豪草稿纸随身带，出差时有空就做学问；数理学家Kolmogorov也常在旅行中做学问，还带学生一起边旅行边学习。谢锡麟也想和他们一样随时随地推演公式。学生们评价“谢老师是劳模”，他却只道寻常，“这没有什么特别的，我生活都比较简单，学习使我快乐”。
▲谢锡麟
他的理科组同事蒋玉龙跟他差不多，工作和生活没有边界，也没觉得特别辛苦：“大学老师随时随地都要解答学生的问题、看文献、备课，随时随地，没法分清的。”2014到2018五年间，蒋玉龙收到全国各地几百所学校的邀请，为了去当地做关于在线课程的报告，他每年大概要坐近百趟飞机。
和蒋玉龙不同，十年中石虹只离沪远行两次，但她走得更久。
一次是2017年11月，她主动向中山医院申请，调去初创的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厦门医院担任消化科执行副主任。科里收到这个任务后，石虹看了看能担任这项工作的其他同事，发现“别人都上有老下有小，我只是上有老，没有小孩，我的困难可能小一点”，于是她主动请缨。
另一次是2019年2月，她被选派为教育部第九批援疆干部，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医院任教，担任消化科副主任，分管教学和科研。当年2月14日，她刚结束厦门的工作，花了个周末飞回上海打包行李，2月18日即飞抵乌鲁木齐。直到2020年9月，她终于回到上海，此时她已经离家近三年。
面对家人，石虹很愧疚，不过家人理解她，父亲送她一句：“自古忠孝难两全。”
而正如石虹在科室中观察到的那样，对于有孩子的教师来说，生活中的选择可能更为复杂。
王新红2012年到美国乔治城大学攻读博士后，赴美几个月后，她将女儿接到美国同住，两年没有回国。丈夫有时去美国出差，全家在美国团聚了几次。女儿乐意跟妈妈讲心里话，王新红很自豪：“不管别的方面怎么样，这一点上我很成功。”卢丽安在学校工作很忙，少有时间陪家人，“在外面生龙活虎像条龙，回到家累得像条虫”。
十年前比赛时有没有谈恋爱，张晨忘记了，但现在他已经是一名父亲。“当大学老师不会艰苦到哪儿去，但要说完全躺平的话，也不可能，特别是结婚有孩子以后，生活上的琐事就多了。”
比赛训练和工作值班有时会占用周末的时间，他尽量把先答应的事作为承诺来遵守，也以此教育孩子。如果先答应了家人，这周末要带小孩去迪士尼玩，那之后学校要求他周末值班，他就会尽量调整，反之亦然。
“青年教师是会忙一些，竞争是会相对激烈一些，可这也在当初的心理预期范围内。”沈逸说，“既然你准备留下来吃这碗饭了，就得认真去实践。”
兼顾教学和科研，有时还要拍视频，沈逸有时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。但他只道寻常：“不然时间从哪儿来，这就是生活，不是吗？”
想对十年前的自己说
张晨：坚持自己的理想，钻研自己的专业，保持自己的初心，做好自己的工作。
张颖：如果能重来一次，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花更少时间在别的事上，但又想想，无论如何，这十年的收获我是不会放弃的。
石虹：宝剑锋从磨砺出，梅花香自苦寒来。
王新红：再努力一点。
蒋玉龙：做得挺好。
谢锡麟：数理知识是辐射式发展的，基础很重要，研习数理需要把握事物的主要矛盾，正本清源、格物致知。
卢丽安：再轻松一点，再幽默一点，多陪陪家人，多陪陪孩子。
沈逸：再努力一点。
想对现在的青年教师说
张晨：面对“教师”这份平淡而又不凡的职业，希望你们先问自己：准备好做老师了吗？能不能做你们在做学生时希望遇到的那种老师？
张颖：要对得起复旦的学生。因为复旦学生太好了，我觉得复旦学生的素质在全世界都是很好的，所以老师要对得起我们的学生。
石虹：不忘初心，不负韶华。
王新红：作为青年教师的这段时间会有很多困难，但很多时候再坚持一下，再咬紧牙关挺一下，可能事业上就会有一个台阶，有一个大进步。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，但在自己能够承担的情况下，尽量保持更多的付出吧。
蒋玉龙：脚踏实地。抓住时机，迎难而上。
谢锡麟：要尽早明确自己想做什么、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。教学与科研有不同的风格，要形成自己的风格，需要长期的研究与实践。
卢丽安：Welcome.The future is yours. 加油！
沈逸：这种题目不太善于回答，请多包涵。
图片来源于受访者和网络
微信编辑丨秦思晶
审核丨甲干初
